脱缰野狗与预制尸体

© 祁含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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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补档】行行重行行(01)

  动车疾驰在中国腹地的广阔平原上。

 

  京广线。八纵八横的铁路通道之一。南北走向,曾经连接着首都北京与广东广州。

 

  这辆动车机身并不干净,有着黄棕色的污渍,从以往的白色瓷瓶下凡,摇身一变,成为盛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普通陶罐。从第一节车厢开始,白底黑字的“复兴号”字眼与另外一些白色与黑色交织的划痕爬满整个躯干;当高速移动起来的时候,这辆动车就好像一堆虚晃的凌乱线条。

 

   已经到了十月下旬,豫南地区的农田却一片荒芜。车身晃动带来铁轨咯咯吱吱的叫声,惊起一群大雁扑棱翅膀振翅上天,落下几根羽毛和几声啼鸣。没有人影,耕地里零星分布着几座土墓,寂寞的土陇坐在苞谷的枯叶上,披着夕阳的微光为自己送终。田间的阡陌小道被杂草占据得拥挤不堪,翻着干瘪的白肚在泥土里苟延残喘,和飞速掠过的机车的苍白残影一起 ,成为印刻在中原土地肚皮上深深的疤痕。

 

  李懂在耳鸣与窒息感中醒来。

 

  他的耳朵很涨,耳膜被气压吹鼓起来,太阳穴跟着砰砰直跳。他动了动眼皮,意识还游离在黑暗边缘,但是整个人都非常难受。除了听觉罢工以外,呼吸也受阻,像是有人在捏他的鼻子。

 

  他费力抬起右手,意图解救自己的鼻子。然后他在脸上扒拉到一张光滑的纸页。

 

  纸沿锋利,触感光滑,发着一股劣质油墨的气息。

 

  李懂的大脑迟缓地对此做出反应----那是一张关于征兵的宣传单。就是覆盖在他脸上的这张纸,紧紧贴合着他的脸部,阻塞了呼吸。

 

  这下他完全清醒了,大脑重启,粘连着的上下眼皮终于分开。

 

 

  黄昏的光透过薄薄一层的铜版纸,飘进他的视网膜中,形成一片红黄褐色的虚影。李懂摘下那张宣传单,眯着着眼睛,分辨出一个穿着外骨骼装甲的战士的身影。

 

  这是……睡之前盖在脸上遮光的纸。

 

“你睡醒了?”

 

  陆琛原本在眺望窗外景色,被李懂的动作蹭到,扭过头来就看到对方还迷迷瞪瞪的。

 

“感觉好点了吗?”他弯腰从地上的包里翻翻找找,“我这儿还有一些吃的。”

 

  李懂揉了揉眼睛答了一声,摇摇头拒绝了陆琛伸手递来的压缩饼干。

 

“好多了,谢谢。”

 

  陆琛笑了起来:“你和我还客气什么,说真的,你确定不要?”

 

“不了,”他说,小小地调整了一下坐姿,听见了自己僵硬的身体咯吱咯吱的呻吟,“我吃饱了,还是节约点儿吧。”

 

“唉,如果有口香糖就好了。”陆琛收回饼干,感慨了一句,“这车开得这么快,随便嚼点啥玩意,耳朵都能舒服些儿,可惜现在连口香糖都成稀有物品了。”

 

“……”

 

  李懂沉默着附和,眼睛却不由自主瞥着宣传上的男人。

 

  陆琛注意到他的目光,也跟着看过去。传单上是一个全副武装的战士,被钢铁浇筑的机甲包裹着,身形高大,戴着头盔,只露出了一双眼睛,和右臂上装配的狙击步枪与枪榴弹一起瞄准着镜头。

 

“啊,”陆琛扯起嘴角,半是打趣半是艳羡,“杀神顾顺不算,他什么时候都有泡泡糖吃。”

 

“……那你首先得在太原战役中杀死三百只怪兽。”李懂耸肩,然后把那张宣传单塞进前座背后的袋子里。

 

“那我还吃什么泡泡糖啊,我就直接要求炊事班做好多好多的龙虾!”

 

  李懂笑笑没有理他,眼神转向窗外。动车已经驶入市区,速度减了下来,他更好地看清远方的景色——太阳融化在地平线的尽头,晚霞涂抹整片天空,土地被染上金色和红色,在视野中不断后退;就像由一把巨大的刀雕刻而成的橘色波浪,于夕阳下翻滚。

 

“车变慢了。”他说。

 

  陆琛想了想,回道:“我记得要在漯河停一下。”

 

“停?我们不是都去郑州吗?”

 

“学长说似乎还有一部分人要去蚌埠。”

 

“淮河沿线吗……”李懂把头靠在窗户上,出神地看着西边方沉没的太阳。

 

  如果黄河再守不住,那么就只能靠淮河了。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。

 

  很快,动车驶入漯河西站。直到这个时候才出现了一些密集的人群。那些都是身着作战服装的士兵,背着很重的行军背包,一个个面容疲倦,正在站台上等待。李懂陆琛两个人隔着玻璃,看着那些士兵的身影缓缓的移动着。

 

  陆琛用肩膀撞了撞他;“看,那个,第三排最头的那个男的。”

 

  这个时候车已经差不多停稳了。刚刚被落在后面军队又走到前面来,并越来越靠近铁轨。车里面的人和车外面的人仅仅算的上是擦肩而过,他们离得太近了,近到李懂一眼就看见了陆琛说的那个人。

 

  对方并没有穿作战迷彩,只是穿着秋冬常服,肩膀上明晃晃的两杠一星。

 

“二毛一,还在前线。”

 

  陆琛话音刚落,那个人就好像听见了似的抬眼往车内望了望,好巧不巧,正和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一起。年轻的少校看到他们,怔愣一下,然后微微一笑,冲他们点了点头。

 

  李懂有些局促,但是也回之以微笑;陆琛在一旁小声嘀咕:“哇……这人看起来脾气挺好的。”待那名少校走过,他伸手拍拍李懂的肩章,“李懂呐,中尉和少校,啧啧啧。”

 

“还没到中尉呢,”李懂拍掉他的手,“毕业都没毕业。”

 

“那也差不多嘛,再过一年就下放连队了。”陆琛笑眯眯说,“你看,刚刚就连少校都给咱打招呼了。”

 

  车门开了,一大批人涌下去,另外一批人又重新上来。陆琛李懂坐直身体,目不斜视看着前面座位的后背。

 

    他们这节车厢并没有人下车,新上车的人只是沉默着通过走道,鼓鼓囊囊的行军包对过道两侧的座位又撞又跐,一个坚硬的塑料角磕在陆琛的手背上,他的嘴角抽了抽。

 

  后面的士兵瞅见了他。

 

“学员兵?”

 

  有人问。前方走过的人有些也回头瞧他俩。

 

  发问的是个中尉,陆琛气沉丹田,大声回答:“是!”

 

  那人拍拍陆琛的肩膀。带着手套的手掌按在肩章上,传来一股让人难以言说的温度。“好好干……算你提前实习了。”

 

“是!”

 

  那名中尉笑了一下,摇了摇头,然后往前走去。

 

  李懂用余光瞥见他的动作,觉得那人的笑容有点怪;不像是欣慰,反倒像是苦涩。他放在膝头的双手不由自主收紧,脑子里乱七八糟闪过很多念头。

 

  然后他听见那人压低的声音从远处飘过来。

 

“一整车的学员兵……上前线……”

 

 

 

  车铃响起车门关闭,陆琛撇撇嘴,瞅见四周没有长官,于是放松下来整个人瘫进椅子里。

 

“每一次他们过来我的好紧张,一个个凶神恶煞的。”

 

“明明我那么痛恨学校,现在反倒想它了。起码学长学姐不会人拒之千里之外。”陆琛闭着眼睛,“唉,尤其是罗星学长。”

 

  李懂听到这个名字,心里一阵难受。

 

“要是罗星学长还……的话,'杀神'的名号哪里轮的上那个跩得不值天高地厚的顾顺啊。”陆琛在那里絮絮叨叨的,“听说那人也在郑州,也不知道能不能亲眼见到。八成见不到吧,太原一战以后,他都快成国宝了。”

 

“唉,光一个顾顺又有什么用呢;战场上杀了那么多外星章鱼,你说他那么厉害,也没能守住大同,东北华北全都丢了……”

 

“想我陆琛一生,也算是没白活;提前批次上了军校,在有生之年亲身经历外星人侵略地球,现在还要去和它们打仗——简直跟好莱坞电影的剧情一样。”

 

“听说欧洲那边也不乐观,西欧快完了,就剩法国边边角角和对面英国勉强支撑,他们还嫌咱们这边支援不到,好家伙,俄罗斯和中国要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强,世界第一早就不是美国佬了。”

 

“其实德国挺了不起的,当时陨石砸在汉堡,谁还都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呢,那群外星人就直接开始攻击人类;就这德国还能硬生生拖住它们两年多,整个人类都该谢谢他们,不然美国日本那边哪有时间研制出来外骨骼装甲……”

 

“小日本和美帝真可恶,要不是他们本土也受攻击了,我都觉得他们在发战争财。不过还真别说,那套机甲还挺酷的,资料上说穿上以后可以单手擂翻一辆奔驰。”

 

  说道外骨骼装甲,陆琛起了兴致,他欠身凑在李懂耳朵旁,悄咪咪地说:“懂啊,你觉得我们会不会穿那玩意儿?”

 

“我们是去打仗,”李懂无奈,“你这口气是去买衣服还是怎么的。”

 

“我们不是现役啊,我的意思是,咱们到了以后,算士兵还是士官啊?”

 

“你没写好遗书吗?”李懂反问。

 

“写是写好了,但是我觉得还是有点不太真实。”陆琛挠挠头,口气有点迷茫,“你看,校长一个礼拜前突然给我们说,我们得去打仗了。”

 

 

  李懂的思绪也飘回一个礼拜以前。

 

  那是一个星期六,很普通的一天。昨天晚上他刚刚和母亲通完电话。明明就在同一座城市里,他妈却老是不放心他;给她说了多少次在学校接电话不太方便,她还是执拗地一个接一个打过来。他妈妈听上去精神状态还不错,没有紧张兮兮地问来问去;她说老家送来了一些柚子,现在是战争年代,市面上水果已经贵得离谱了,她没舍得吃,只是招待客人时剥了几个,柚子皮剩下来了,准备做些柚皮糖捎给他吃。他默默听着妈妈的念叨,脑子却思考着明天要交上去的实验报告。等听完电话,都已经快要熄灯了,他忽然就反应过来现在已经到了十月份的尾巴。柚子树挂满黄橙橙的果子,已经可以摘下来吃了。今年风调雨顺,湖南的菊心柚应该会非常甜。

 

  她是怕我去上战场吧。快睡着的时候,李懂迷迷糊糊地想到。

 

  早上起床集合了以后,他们被带到大操场上。大家面面相觑;今天的气氛有些严肃,主席台上摆着桌子和椅子;虽然没有挂横幅,但是俨然一副要开会的势头。

 

  校领导个个神情肃穆,然后依次发言。李懂不太记得他们每个人具体都说了一些什么,但是很明显的是,他们这群还没有毕业的军校生,要提前体验真正的军营生活了。

 

“前线的状况不容乐观啊,”校长说,压低的帽沿遮住了眼睛,“我们需要更多的技术型人才。”

 

“你们是军人,记住这一点;如果黄河失守,那么它们将直逼长江。南边压力也大,广东还要应付海南岛上的怪兽。如果扛不住,南北夹击,江南也要沦陷了。”

 

“我知道你们有些人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家人,华北和东北的同学们。还有一些人很幸运,家人都暂且安全。但是,接下来呢?关中,川渝,西藏,华中,华南,云贵,岭南,还会不会仍然安全?”

 

 

    临出发前的时候,李懂妈妈给他做的柚皮糖刚刚好送到他手中。他把那罐糖塞进背包,一直没敢吃。他总有一种不太好的迷信念头,他觉得一旦他拆开糖罐,自己的遗书就会被寄到母亲手里了。

 

 

“还记得你们的学长罗星吗?他是我们的骄傲,是这个学校培养出的最好的军人之一。”

 

“诸君共勉。”

 

 

 

  罗星学长战死在太原战役上。李懂垂着眼睛,双手不由自主攥紧。

 

“20分钟后到郑州东站,收拾好自己的行李,准备下车。”男声从广播里响起来,所有人听到后开始整理自己的随身物品。陆琛早早收拾完毕,闲来无事就拿起搁在小桌板上的宣传单折纸飞机玩。机翼上刚刚好露出全金属装甲战士的眼睛,晃来晃去的,李懂的注意力老被带跑,最后忍无可忍按住陆琛乱动的手:“你消停会儿吧。”

 

  陆琛不闹了,他提醒李懂把狗牌戴在脖子上,然后安安静静等待着列车驶向郑州。

 

 

 

 

  郑州东站与以往相比,客流量急速锐减。偌大的特等车站,现在空空荡荡几乎成了一口棺材。大理石柱撑起棺材板,有限的蚂蚁爬行其中,数来数去,连一千只都不到,其中相当一部分都穿着迷彩服,那是驻守郑州的士兵。

 

  卢子轩刚刚二年级,个头极低,很容易淹没在人群里。他坐在等候座位上,踢荡着小腿,抱着玩具模型,昂着头打量着来来往往路过的人群。他的旁边摆放着大包小包的行李,那是他们一家三口的;妈妈还没有赶来车站,可能是公司还有事情需要处理;爸爸去咨询车票改签的问题了,他一个人乖乖地等待。

 

  有一个男人在他身边坐下。他把背包扔到地上,发出“砰”一声响。轩轩扭过头去看他。那是一个穿着迷彩的高大男人,戴着墨镜,嘴里嚼着口香糖。他大大咧咧翘起二郎腿,身子向后倚,两只胳膊挂在椅子的肩膀上。

 

“临沂号模型,嗯?”那男人发问。

 

  轩轩点点头,抱紧了怀里的玩具。

 

“你爸妈呢?”男人戴着墨镜,也不看孩子,就直直发问。

 

“你是解放军叔叔对吗?”轩轩并没有直接回答男人的问题,只是怯生生问道。

 

  男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。

 

“对,”他嘴角上扬,指指自己的肩章,“不是拐卖小孩的。”

 

  男孩看起来安心了一点,犹豫了一下选择作出回答:“妈妈还没有赶过来,爸爸去改签了。”

 

  男人没有接话,他皱着眉头,盯着滚动的电子屏幕,隔了一会儿说道:“他不该离开你。”

 

“爸爸说他一会儿就回来了。”男孩摩挲着临沂号模型光滑的机身,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很坚强。

 

  男人换了一条腿翘着,在这个过程中,他停顿了一下,身体想要缩在一起但是又被他强硬展开。男人若无其事用左手抵在嘴角,轻咳了一声,结果一扭头就看见轩轩正眨巴着大眼睛盯着自己。

 

“你不舒服吗?”轩轩问。

 

“……不,我好的很,”男人失笑。

 

“可是你真的看上去好像很难受。”轩轩皱着脸,稚嫩的脸庞隐隐浮现出担心的神色,“爸爸说现在好多人没有办法好好吃饭,你是不是吃坏肚子啦?”

 

“吃坏肚子……嗯……”男人挠有兴致咀嚼着这句话,“这么说勉强也算吧。”

 

“那你可得好好吃饭呀,古人都说了,要‘努力吃饭饭’!”

 

“什么?”

 

“就是一首古诗呀,就是努力、努力吃饭饭呀!”轩轩比划着。

 

  男人挑眉。

 

“哎呀,我想起来啦,我刚才把它默写在纸上了。”轩轩一拍脑袋突然想起来,他把玩具放在旁边的空座位上,从书包里面翻出来一张传单递给男人。

 

“喏,就是这首诗。你们还都是大人呢,都不好好吃饭的嘛?”

 

  男人接过纸张,发现那是张征兵宣传单。正面是一个身着装甲的战士的肖像,他撇撇嘴,翻到背面。背面文字较多,图案变少,有较多留白区域。幼稚的笔迹寥寥草草写满了整个页面,还有些猫猫狗狗的涂鸦,看上去像是小学生在课堂上不好好听讲,开小差做出的信笔涂鸦。笔体稚气,汉字拼音忽大忽小忽轻忽重,还有一些煤疙瘩和错别字在嘻嘻哈哈。

 

  上面确确实实写着一首诗:

 

  行行●行行,与君生别●。

 

      相去万余里,各在天一涯。

 

      daolu阳(阻)目(且)长,会面安可知?

 

      胡马依北风,越鸟●南枝。

 

      相去日已远,衣dai日已爱(缓)。

 

      浮云bi白日,●子不顾反。

 

      思君令人老,岁月忽已晚。

 

      qi〇勿复dao,努力吃(加)饭(餐)饭。☺

 

      诗句的结尾还被画上了一个笑脸。

 

      “明明是‘努力加餐饭’才对。”男人笑他,“还有错别字。”

 

      “我才二年级嘛!”轩轩嘀咕,“反正意思都一样。”

 

  男人伸出右手去够他的脑袋,然后用力揉了揉。就在这时,广播传来报站的女声:

 

“工作人员请注意,由湖南长沙开往郑州的列车正点运行,即将到站,请工作人员做好接车准备。”

 

  男人听闻站了起来,背好包,回头看了轩轩一眼:“你爸还不回来?”

 

  轩轩不说话。

 

  他叹了一口气,走向服务台。他边走边摘下墨镜,轩轩好奇地看着他的背影,看见周围的人都在给他让路,还在交头接耳。

 

  他走到站台前向一个中年男人搭讪,轩轩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。中年男人似乎很震惊,情绪还有一点儿激动;他们好像在争论什么,然后中年男子败下阵,只得拍了拍大兵的肩膀,往轩轩的方向走来。

 

  男人回过身对轩轩挥了挥手,算作一个再见的招呼;卢子轩愣愣地张大眼睛,看着他往站台方向走去。男孩立马翻看那张征兵海报,仔细看了两眼,又抬头去望男人的身影,却发现对方已经不见了。

 

“不是吧……”男孩喃喃,“这个叔叔,怎么这么像传单上的叔叔啊。”

 

 

 

  李懂的脚踩在郑州的土地上。

 

  像陆琛说的一样,不真实感。他从车上跳下来后,脚步有些虚浮;坐了三个小时的车,忽然下地走路,有点像是光脚踩棉花。暮色笼罩着整个车站,西方隐隐有群星升起;他深深呼气,然后下一口气吸饱了含着水汽的昏沉灯光。这种感觉更多是心理上的,因为三个小时的车程显然不会让人脚软。他跟在长官身后,排着队向站台口走出,一长溜学员兵还没有历练到不动声色的境界,一个个的眼神四处乱瞟。车站里到处都张贴着征兵海报,有些是新的,有些已经打起卷来泛黄了。有一些站台拉着警戒线,一群士兵正在站岗,另一群士兵正在巡逻。

 

  走了这么长距离李懂还真没有见到几个平民。他想起一路上荒芜的田地,飞起的雁群,还有零星分布在耕地里的坟冢,处处透露出荒凉阒寂。曾经的人口第一大省份萧条至此,自从中原告急的警报发出以后,饱受磨难的省民,又开始像他们的祖辈所做过的那样,不得不逃离这个生养他们的地方。

 

  李懂打量着周围,然后扫见了刚刚和他俩打过照面的少校。

 

  对方快步走向站台,步伐稳健但是略显急促。李懂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。左脚抬起,落下,右脚前移,落下;左脚抬起,落下,然后站定。

 

  学员兵的队伍发出一阵骚动。李懂不明所以,视线从少校的脚后跟上抬起来。然后他看见了他。

 

  那个男人斜靠在墙壁上,在注意到少校靠近之后站直身子行了个礼。他把墨镜从鼻梁上推到额头,露出了一双漆黑并且明亮的眼睛。

 

  哪怕是隔了十万八千里,李懂仍然能认出那双眼睛。单双眼皮,眼距颇近,显得很凶,当这双眼睛瞪着镜头的时候,即使是宣传海报也能传来一股让人无法言说的压迫感。

 

“是顾顺!”队伍里有人压抑着声音惊呼。

 

“本人!”

 

“他不是在医院吗?”

 

“难道是来接人?”

 

  交谈声并不大,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窃窃私语;李懂认为这样的距离完全足够对方听见,那名少校对他们颔首致意,但是被封为“杀神”的男人自始至终连个眼神都没有施舍过来。

 

  真人留给李懂的第一印象,是嚣张。

 

  当李懂刚刚好路过顾顺正前方的时候,他看见对方在交谈中笑了起来,露出了虎牙。

 

 

 

  注释:

 

  学员兵:军校生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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